陳秀德

2020.12.30

美濃稻米推手—陳秀德

立春剛過,美濃農會一年一度的農民節活動又來了,這個農民口中的「尾牙」,已經是美濃農民每年開春的重要節慶。今年的農民節最佳男主角,是美濃稻米產業的首要功臣陳秀德,一輩子都在種稻的他,不只是美濃穀種保存的重要推手,更為美濃稻米名氣打下江山,曾經獲得2008年「十大經典好米」競賽的殊榮。2008年的十月七日,應該是陳秀德這一輩子,最緊張的時刻了!宣佈得獎名單的那一剎那,我們的攝影機鏡頭,捕捉到了這個老農夫眼中的淚光。攝影師阿寶事後跟我說:「怎麼沒得獎也哭,得獎也哭!」我想,果真是如此啊!對於一個畢生投注農業的農人來說,種稻不會賺錢、也沒有掌聲,真有那麼一天,可以站在光鮮亮麗的舞台上,接受來自全國肯定與榮耀,那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。第一次認識秀德伯,是在民國96年的六月底。透過美濃鎮農會的朱秀文引薦,我們踏進了秀德伯的生活和他的田地,開啟了一段奇妙的拍攝過程與生命體驗。當時見面的第一句話,秀德伯就說:「我們作農人,沒有讀書、不會講話,你們來拍我做什麼?」他的疑問,我無法回答,因為對大部分看電視的觀眾來說,一個種稻的老農夫,的確很難跟企業家、科學家、博士或醫生相提並論,如果要分享成功經驗,找有名的人就好了!

可是,人生的價值,卻不見得可以皆以「名」、「利」衡量,我們能夠給秀德伯的答案,要在他的生活裡,才能尋找得到。跟著秀德伯,我們走進了大自然與人類最真切的互動。農家的腳步,是跟著自然節奏來運行的,像是秀德伯,天亮的第一件事,就是下田,從十三歲開始到現在,他每天早早出門,不是巡田水、就是挲草,有時候還要一個人背著重重的機具施肥、灑農藥。

騎著摩托車到田裡,秀德伯會經過低矮的農舍、一片片的稻田、芭樂園、荒地和香蕉園,稻田,是他生命中的歸屬之地。那滿溢圳水的農地,有春天的細雨落下水面,圳水緩緩流入田裡,水聲的呼喚,好像也敲打著他心裡的歌聲。美濃陽光燦爛無比,田裡生機無限,水面上映照出藍天白雲、檳榔樹影,還有秀德伯的身形。看到這些影像,我常常很感激地想著,還好有秀德伯這樣的老農夫,可以幫我們種稻,為我們守護農地的生態環境。

96年的二期稻,是秀德伯這一生最辛苦的種植季節,這一期稻作,遇到了強烈秋颱而嚴重倒伏,原本秀德伯花了一個星期製作的假鳥、掛起的老鷹風箏,完全失 效,一批批麻雀衝下田裡啄食稻穀,看在秀德伯眼裡,心疼不已。我忍不住問秀德伯,「這樣還可以收割嗎?」他毫不猶豫的說:「當然要收,有多少收多少。祖先的交代是,這禾仔,可以餓死人,也能夠餵飽人,不收怎麼行?會被雷公打的。」於是,秀德伯開始了他的人鳥大戰。

收割前的半個月,秀德伯每天坐在田邊,放鞭炮和沖天炮。有時候心情不好不想講話,有時候看到騎腳踏車的孩子經過,又開心地跟小朋友說說笑笑,我們靜靜地拍著他,跟著他的心情上下起伏。有一天,我們把攝影機放下來,一起幫忙放炮趕鳥,秀德伯忽然轉過頭來對我們說,「以後我們交換好嗎?阿伯要跟閻羅王爭取,以後不要種田了,換我坐在辦公室工作,你們來種稻好嗎?」他一邊說一邊笑,可是我的眼睛卻泛起陣陣酸意。

只要一到收成季節前夕,整個農村此起彼落不斷地響著炮聲,一次聲響,代表著一個農夫的沈重心情。 其實不只在美濃,全台灣跟秀德伯一樣,七十歲以上農民,就有超過四十萬人,平均每六個農民,就有一位超過七十歲。這群跟秀德伯、正上伯一樣的老農,在日治時期出生,走過台灣生產機械化的農業革命,和以農養工的建設時期。他們種稻的生命歷程,是台灣農業發展的近代史,他們種稻的心情,我們在吃飯的時候,也體會到了嗎?

每每往來台北與高雄之間,穿過都市與農村的交界,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影像,總是忙碌的農民身影和清澈湛藍的天空,一季季的耕種勞動,是農人一篇篇的日記。秀德伯說的對,他們不擅於用語言文字記錄自己,不過,他們卻用最直接的肢體和大自然共舞,種出島上的糧食和人們的依靠。這篇文章,是農夫的心情寫照,也是試圖在眾多的農村故事裡,留下一抹淺淺的微笑。

不知道寫到這裡,秀德伯可以了解,我們要拍攝他的原因了嗎?

Meinong

Farmers' Association